娄铁夫底下的话还未说完,早把个韩素君气得浑身抖颤,也更不听他底下说的什么,不由大声顶撞道:“长官说的话,真是十分糊涂。
你并不曾将举人这案里先后情节细细推详,便思量妄入举人陷害人命的罪名,这如何算得公允?举人同冯阿祥毕竟有何仇恨,偏生要在途路之间致他于死?举人若是果有杀害冯阿祥的意思,当初便不该怜惜他父子单寒,异乡无靠,还巴巴地饮食教诲,费尽无限婆心。我不料这冯子澄虺蜴成性,不念旧恩。我更不料长官竟肯听一面之词,袒护原告。你说这萧楮卿的口供是举人捏造,幸亏这捏造的口供还是由美国商人福特梅礼亲手交给我的。萧楮卿的口供便算举人捏造得出,福特梅礼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子,难道举人也捏造得出吗?”
(辨口供之真假,素君自宜要求问官电询九江洋务局,方是正论。当时偏不出此,独举梅礼为证,便是失策,宜召娄铁夫之侮也。惜哉!)韩素君愈说愈怒,遂不免有些挺胸凸肚,手舞足蹈的形状。
娄铁夫拿眼向旁边站的人望的一望,冷笑道:“你们看这厮自恃功名,目无官长。夏口厅法堂小则小,也是朝廷制度,如何容得你这般咆哮?对簿公庭,尚且如此,可想其平时跋扈。他如欺压良善,鱼肉乡里,定然在所不免。”(便轻轻加人一种重大罪名。小人舌尖,可畏如此。)又望着素君冷笑道:“韩先生,你且稍息一息怒气。我知道你们平时自负文明,动不动骂起我们官僚来,都说是什么媚外呀,不顾国体呀。我们做官的自信倒不必事事如此,却不料你倒还热心媚外,竟置国礼于不顾。我为甚说这话呢?就如你这案件,是非曲直,自有公断,到头总该有一个水落石出。你又何苦借重外人势力,吓我这小小问官?我请问你,这福特梅礼,可否真有这个人没有?亏你异想天开以为近来中美感情很是亲善,你真个聪明,也不说他是法国福特梅礼,也不说他是英国福特梅礼,单单从极远极远一个合众国里,捏造一个人出来想同我们官僚办个交涉。(素君自己表白不是捏造,娄铁夫偏生要说他是捏造。至于舌粲莲花,犹其余事。小人辩才可畏。)哼哼!你要晓得,公堂上说话,非同儿戏,须要真凭实据,方才可以叫人折服。比不得你们编译小说,只顾说得热闹,可以任你无中生有地拿来闹着玩笑。什么‘福特梅礼’‘福特梅礼’,居然编得绝像是个外国人的名字呢。”(语妙天下,能使素君气煞,能使读者笑煞。)这几句话,把满堂的人都听得哄然大笑。冯子澄尤其眉飞色舞,暗暗望着娄铁夫点头,似乎称赞他这驳诘得很是有理。